（梦神）

梦神

我在收集梦。我四处游历，听人们描述各色或神奇或荒诞的梦。

我也卖梦，把北陆莽原的苍茫卖给东陆，把东陆都邑的旖旎卖给北陆。当然，是在梦中。

曾经有个可笑的宛州商人，要求梦到对手的帐目。我笑，我没见过的东西你也没办法梦到。商人砸下一袋金铢，我仍是笑。他真当我是梦神么？我不过是一个梦者，将一个人的梦贩卖给另一个人。

比起这些讨厌的大人，我更乐意同小孩儿大交道。他们要的总是很单纯，无非是变成大力士将欺负自己的邻家小孩儿再欺负回来，或是骑着传说中的龙到哪个神神秘秘的地方去游历一番。小孩儿的梦也总是很有趣，变大了的蚂蚁，变小了的房子，变远了的父母，变近了的远方……

我没有童年，我出生之时就已成年。我没错过那么多有趣的梦，甚至从不做梦，同许许多多的大人一样。可是，没人像我贩卖任何梦，哪怕是噩梦。

我问过一个专心玩泥巴的小孩儿，“能给我讲讲你做过的梦吗？”

男孩立刻停下手中的小泥人，瞪着大大的眼睛问我，“先生也喜欢收集梦？”

也？我点点头。

“先生，我带你去我家吧。”小家伙欣喜地抓起我的手就跑，“我收了一屋子的梦。”

小孩儿的父母很客气地请我进了屋，他们对这个宝贝儿子甚是宠爱。“仪儿这孩子就爱没边际地瞎想，先生可别让他乱来。”

“嗯。”我笑着点头，被拉进仪儿小小的房间，满手泥巴。

“呶，都在那儿。”仪儿顺手一指，小小的床边上堆满了彩色的小瓶儿。

这就是梦？我倒是有些糊涂了。

“先生听过梦神的故事吗？我听老人们讲世上是有梦神的。晚上，他用小瓶子把人们的梦装起来，带回家去调制，把美梦和噩梦分开，然后各自调在一起，装成一瓶一瓶地再分给他们。可梦神太忙了，现在还没到我们这来，我就帮他把梦都收好，等他来时就可以省很多力气了。”

仪儿的故事我倒是没有听说，不过这个梦神的工作倒是很我很像。

“我让卡西，佩儿，然然他们对着瓶子把自己的梦都讲出来，然后封起来放好。你看，都这么多了。”

“你调过梦么？”我笑着问仪儿。

仪儿很不好意思点点头，边挠脑袋边说，“我喜欢卡西去年的那个梦，他居然梦到自己穿着铠甲骑在战马上，杀了好多敌人哪。还有然然那个变成羽人可以飞起来的梦，我也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所以我就趁把妈妈煮汤时不注意，把那两个梦都倒了进去。后来汤煮好了，我不准爸爸妈妈碰一下，不吃饭，一个人把汤全喝光了。”

“再后来呢？”

仪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沮丧，“还是没梦到……先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喝光了，好撑的哪。”

“因为你不是梦神，什么都倒不出来。”我忍住笑，故作神秘地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做出那样的汤……”

“你是梦神？”仪儿兴奋得打叫，眼睛亮闪闪，脸蛋通红通红。

我又笑，摇着头说，“梦神太忙，我是他的帮手。”

仪儿又突地抓了我的手，摇啊摇，“梦神梦神，你就是梦神！梦神先生，我要变成战士，我要变成羽人，可以吗？”仪儿满是希望地望着我。

“嗯。”我点头。

高兴的仪儿立刻冲出他小小的房间，拉着院子里的爸爸妈妈说，“先生是梦神！”

告诉仪儿的父母我是密罗师后，他们放心地让我在他的房间呆上一晚，并很抱歉地说，

“谢谢先生了，仪儿就喜欢胡闹，一直盼着梦神。”

“先生不要锅吗？”黑暗中，仪儿小心地问我。

“要。”我笑，房间里立刻支起一口大锅，锅下燃着熊熊的火，我指了指不远的小床，“仪儿你把瓶子拿来。”

“好的！”仪儿欣喜地答应，爬到床上挑了半天，拿了两个小瓶子给我，“这两个梦我可是重新装了一次的。”

坐在火边的仪儿突然看看手中的小瓶，又看看面前的锅，奇怪地问，“先生，你的锅是不是太大了？”

“不大。”我拿着仪儿给的卡西的小瓶，揭开盖子，有些诡异的红色液体从瓶口缓缓流下，散发着来自梦中的气息，流入锅中。

“为什么是红色？”仪儿指着锅问我。

“是战争的颜色。”我不想多解释，仪儿还太小。

“哦……”仪儿认真的盯着大锅看了一会儿，又问，“怎么这么小的瓶子会倒出这么多红红的水？”

“因为里头装的是梦不是水，你那么小一颗心不也装了好多梦么？”我笑。这个小屁孩，问题还真多。

仪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揭开另一个小瓶。

“然然的梦是蓝色。”仪儿咬着嘴唇像在想什么，既而又点点头，“嗯，明白了，天空是蓝色的，所以飞起来的梦也是蓝色的。是不是，先生？”

我点头。

两瓶倒下去，大锅基本满了，我让仪儿拿着木棒自己搅搅。仪儿乐呵呵地接过木棒，边搅边哼着歌，快乐得不得了，他问，“先生，呆会儿我要一整锅全部喝下去么吗？”

“你喝得下去么？”我反问他。

仪儿皱皱眉头，像是下很大决心似地大声说，“喝得下去！”

锅里的汤越煮越少，Z后只剩下一小碗。仪儿又紧张兮兮地问我，“不会煮没了吧？”

“不会。”我说。火顿时熄灭，房间又暗了下来，仪儿颠去点灯。

“可以喝了么？”仪儿坐在我对面问。

“嗯，煮好了。”

仪儿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木勺，一口一口地把锅里的东西全喝掉，表情古怪。

“味道怎么样？”我故意问他。

“不知道。”仪儿苦着一张小脸，“好象一口一个味道，舌头都喝坏了。”

谁叫你问那么多问题！我哈哈大笑，收起了道具。仪儿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一动也不动。

“干嘛？”我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赶紧去睡觉？”

“可以睡了？”仪儿一脸茫然，立刻又恍然大悟，跳到床上，脱下衣服钻进了被子里，小头露在外面说了句“先生晚安”便立刻又钻了进去。

“注意，我要睡着了。”半天，里面闷闷地传来一句。

第二天，仪儿不舍地送我出门，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装的什么？”终于轮到我来问问题。

“都是我收的梦。”仪儿把袋子打开给我看，干脆地向前一递，满脸慎重，“你是梦神，就全部给你了。”

我暗自叫苦地收下一大袋的小瓶子，却看见仪儿眼睛红红的，于是我安慰他说，“我明年还会再来一次的。”

“真的？”仪儿抬头盯着我。

我点头。“你帮我收十个Z好玩的梦，明年这个时候我来拿。怎么样？”

“嗯！”仪儿很用力地点头，眼睛瞪得大大，和Z初见到时一样。

我一直带着仪儿送的小彩瓶。我告诉其他小孩儿那里头装着一个个的梦。

“你是梦神么？”另一个小仪儿瞪大了眼睛问我。

“嗯。”我笑眯眯地点头，支起另外一口锅，生起另外一堆火，拿出仪儿的瓶子，开始调梦。

我是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