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对照着社交媒体,扮演好了一位野餐者的角色,一如他们每逢周一至周五在公司里卖力演出的样子。等自己也在朋友圈交上作业,收获一堆赞,这个春天就算应付过去了。
Z近的朋友圈,野餐元素含量严重超标了。
随着温暖的春风吹满地,野餐也成为席卷全国大小公园的一股休闲娱乐风潮。无论你是出门溜达,还是躺在床上刷手机,总能看到有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在鲜花和高饱和度的食物旁搔首弄姿。
“在上海,每年有100万个小姑娘在野餐。”博主@G僧东在微博发出这样一条吐槽视频后,立即收到了几千条带图片回复。
《在上海,每年有100万个小姑娘在野餐》截图
这些照片中的小姑娘也确如视频中所吐槽的,“对于她们来说,野餐的关键,既不是野,也不是餐”——
什么荒岛求生、钻木取火、跟着贝爷去旅行的场面,都不会出现在野餐现场。如果真的想吃好吃的,她们也大可抢张消费券,到网红餐厅门口排队。
野餐的必经流程,必须是以别扭的姿势躺在地上,报纸盖着脸,由同伴站着帮忙俯拍。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省去大部分的P图时间,还能让你仿若坠入仙境的爱丽丝,在道具的包围下,完成一场梦的旅程。
区别一下,野炊??
野餐??/图虫创意
这段旅程的终点站,还必须是朋友圈。拍片三千,只取一张。唯有好看和获赞,是野餐中一切事物的至高衡量标准。
野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如果给电视剧主角一块草地,他们马上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如果给生活在城市中的普通人一块草地,他们马上就想到了野餐。
但一场完美的野餐,可以是十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小概率事件。
天气很重要。
比如Z近的北京就不适合野餐,即便铺了餐垫坐草地上,也觉得烫屁股,奶油蛋糕随时有可能变身奶昔一盘。
Z近的广州也不怎么适合野餐,小叶榕树上密密麻麻的榕管蓟马,定能被你精心准备的食物吸引而来。你为拍照换上了淡黄的长裙,却无形中成为了人形粘虫板。
野餐选址更讲究。
博主@花逗请说 便戳穿了无数少女的梦:海边野餐听起来是很风情万种吧,可那风分分钟让你真的“卷铺盖走人”。
同时,你还不能离市中心太远。城市,意味着便捷,意味着有停车场和公共厕所,也意味着你不用因为家当太多,或喝太多饮料而落入尴尬境地。
此外,一心要拍照发圈的你,是想要真正的蓝天白云,还是待起来不那么痛苦的树荫;是想从野餐垫的右后方45度角收入小蛮腰,还是想把后海的游人都从画面中撇开,这些都得经过周密的思考。
甚至,到点儿开始喷水的自动浇花系统,它破坏一场野餐会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像在这样的场地野餐,也只能靠俯拍了。/unspalsh
选好地址后,百宝箱中的道具终于有了登场的机会。
藤编的手提篮、骨瓷的餐盘、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刀叉、提前充好氦气的气球、标签上只印有外文的饮料瓶、买来的鲜花、单词后缀带berry的水果、自带vintage气息的宝丽来相机、还没来得及学会弹的尤克里里、一个移动款的Marshall或李子维同款随身听……
将这些道具自由又不显凌乱地排布在格纹餐垫上,慵懒地躺上去,你便是唐顿庄园的主人!
《唐顿庄园》告诉我们野餐的灵魂在于躺。
“春天来了,野餐的人越来越多。每一场野餐的进行,便意味着有程序员会失去他的衣服。”奇怪的都市谣言传播开来,G僧东忍不住代替广大直男发出了疑问,为什么非要是格纹?为什么格纹在直男身上就是土,到了地上就是洋气?
除此之外,野餐界的不成文行规还有以下这些:
“香槟杯是盛放饮料的唯一容器”,哪怕你喝的是王老吉;
啤酒,那是配韭菜的,野餐当然要开香槟。/unsplash
“报刊一定要是英文的”,否则你和同伴都成了老干部相约逛公园;
拒绝那些真正好吃的零食,什么周黑鸭、辣条、鸡爪通通淘汰,“它们出现在野外只会看着像供品”……
Z终拯救这一餐的,是能在公园里准确靠定位找到你的外卖小哥。/图虫创意
即便你提前两天,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在野餐那天也得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野餐季,好友阿晴说她和闺蜜沉迷拍照的时候,流浪狗阿黄率先替她们清理掉了食物;米拉更幸运,她们的野餐垫迎来了一只飞行失败,紧急降落的风筝,大伙儿都吓得不轻。
谁让野餐的实质,是和隔壁的姐妹团ABCD共享同一片风景呢。
野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列举去野餐的原因,“看起来很有钱”必须榜上有名。
《野餐史》作者沃尔特·利维认为,“野餐是伴随着近代史而来,它的出现伴随着村庄没落,城市兴起”。人类从田园生活到城市生活的转变的过程中,野餐是生活富裕而愉悦的一种隐喻。
野餐,谁吃谁有钱。/unsplash
据考证,野餐(picnic)一词,Z早是法语词组pique-nique。它的原意是每位参与者都自带食物、酒水的一场聚会。
在把狩猎当作热门休闲活动的中世纪,野餐是贵族们用来“炫富”的消遣。菲比斯伯爵在《狩猎之书》中记:
“清晨出发前,厨师就要开始准备火腿馅饼等半成品……贵族狩猎时,仆从开始在野地里搭桌子布置餐具……席间酒水需先用山泉冰着,确保入口清凉……打猎完的贵族,必须一坐下就有食物吃……”
街头艺术家Banksy的作品,在红白野餐布内外,白人中产家庭和非洲土著之间似乎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于描绘了当时绘画艺术作品,《Food and Art》作者Kenneth Bendiner认为,除了表现作者对简单生活的幻想,同时也是人们对于皇家浪漫的自我陶醉。
后来法国大革命的发生,让流浪贵族把他们的野餐习惯带来英国。19世纪初,几位迷恋法国文化的时髦伦敦人成立了“野餐社团”,赴会者通过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负责提供哪种食物。其中Z倒霉的人,可能需要为请大家吃松露而破费。
爱德华·马奈《草地上的午餐》。《野餐史》作者认为,“野餐对艺术家们绝对是有吸引力的,似乎在野外用餐能提高你的性欲。像是一种从城市生活中的释放。”/wiki
在当时西方尚为保守的社会风气下,野餐是男女难得的社交活动,野餐活动也借助异性的牵引,变得更为大众。醉翁之意不在吃喝,在于野餐后半程的业余戏剧歌舞表演。简·奥斯汀等英国作家笔下,在自然田园风光中野餐,成了故事剧情发生的触发点。
电影《爱玛》中的野餐场景。
现实世界中,去野餐有时只是人类的一时兴起,但《野餐史》作者却认为它是我们DNA中的一部分,这或许与它见证和参与了众多关键的历史节点有关。
在英国,随着工业革命发生,汽车逐渐普及,能将人们送到更远的地方享受野餐;政府也为弥补市民被严重破环的生活空间,大力建设公园。
老照片中在野餐的瑞典妇人,记得带上狗,作为你的中产标签。/unsplash
在20世纪初的台北,也兴起了一阵公园热。1913年完工的北投公园,以温泉为主题。到了夏天,公园免不了生意惨淡,当时台湾日日新报社主办了一场纳凉会,点燃烟火,放起灯笼,市民在一旁的小摊买了食物,便席地而坐。据说这场“野餐大会”的门票一天卖光,草地生活也成为一种时髦活动。
在欧洲,1989年8月19日,匈牙利与奥地利人策划了一场“泛欧野餐”,以一场3小时野餐的名义,数百名东德人进入西边,匈牙利更是为东德人彻底开放了边境。柏林墙倒塌后,每年这个日子,附近的人都会来到当年边境上野餐。和平披上了野餐的外衣。
事件发生的奥匈边境。/wiki
在2000年前后的日本,因为有数据显示,“伦敦的人均公园面积是 26.9m?,东京人却只有5.2m?”,几位建筑师、设计师、插画家、建筑家和美食爱好者,为了捍卫自己的“野餐权”,组成了“东京野餐俱乐部”。他们在高度商业化的东京市中心亲力亲为推广野餐活动。
而到了小红书男孩女孩的世界中,野餐便是他们甩落平庸日常的途径,便是他们的城市孤岛中的诗与远方。
日本电影《人生密密缝》剧照
正如美食作者Laurie Colwin所写:野餐的核心是和煦的微风、邀请别人或接受邀请,充足的美食,和令人胃口大开的新鲜空气。除此之外,它可以以任何形式与状态存在,它就是一剂对抗疲惫与过劳的,空前绝后的良药。
去野餐,并不是去完成你的KPI
比如“兴致来了就可实行”“野外聚餐不追求统一,是种共同分享其氛围和场所的柔和聚会”“参加者人人平等”“不必强留要走的人”“即使下雨,也当做一种幸福”……
可越来越多的犹如复制粘贴的野餐照片充斥朋友圈,并没有让我们感到幸福,反而滋生起浓烈的审美疲劳来。
电商上一搜野餐二字,红白格纹的布和莫兰迪色的气球布满了屏幕,ins风的女孩们人手一份Mauris News。
身在野餐,心系世界。
戳进商家页面,你还能看到无比逼真的二维食物、杂志封面拍照素材——这下野餐也真不用吃了,那不如直接找摄影棚铺完道具,后期P上蓝天白云?不用晒黑,还来得省事儿。
近日很火的任天堂游戏《动物森友会》中,每个玩家都拥有一座极适合野餐的小岛。岛上有经常晴朗的天气,主动跟你问好的友善小动物,玩家可以亲手一砖一瓦造出理想中的风景,坐在夕阳里,“品尝”一份春日野餐,根本嗅不着时间在流逝。
动森网友野餐记录
这样美好无害的岛屿上,却也有人把游戏变成了生意,一切道具皆可网购,时间没了还可以调主机。
出发时,你和好友还是怀着对春天的依恋,对城市中自然风光的向往;可一旦身处其中,野餐又成为了拍照两小时,P图两小时压迫下的时间牺牲品。试问我们一年中还能挤出有多少个风平浪静、温度适宜,还没有工作缠身的日子呢?
所有人都对照着社交媒体,扮演好了一位野餐者的角色,一如他们每逢周一至周五在公司里卖力演出的样子。等自己也在朋友圈交上作业,收获一堆赞,这个春天就算应付过去了。
后天就去野餐了,热心网友提供了她们准备的道具。这就是横幅+餐垫了,也算是野餐界的一股清流。
要问他们在野餐过程中看见了什么?感受了什么?
“你看我朋友圈啊!”大概也只能收到这样一个毫无灵魂的官方回复。
来源: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