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已<<养狗版>>转载

孔乙己《养狗版》鲁镇的宠物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台旁边预备着狗粮猫粮桶，可以随时试用。养宠物的人，早晨带着各种品种的狗，每每花几角钱，买上一包老板自己配置的狗食就当狗狗们的早点了，——这是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包狗食要涨到四五元，——倘肯多花几元，便可以买所谓国产极品狗粮，如果出到几十上百元，那就能买一包进口狗粮，但这些顾客，多是工薪，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开着豪车穿名牌牵着狗链，才踱到进口狗粮的橱窗前，荒食无双，慢慢地选。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宠物店里当伙计，掌柜说，人小知识低，怕侍候不了大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都是长来的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狗食从袋子里倒出来，看看有不好的没有，粗细是否合适，又亲眼看着放进小袋子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也很麻烦。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配种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骑自行车而有装狗箱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凡是能看得到皮肤都是黑红色；经常不刮胡子。穿的虽然是名牌衣，可是一看就是山寨货，而且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纯种长毛短毛，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在店里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孔乙己，你脸又晒黑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一包简装狗食。”便排出几个一元硬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前几天去配狗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家狗上了陈嫂的狗，让人骂。”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狗的事不能算上……是配种！……养狗人的事，不能乱说？”接连便是小声音的话，什么“这 天气遛狗，没么人，什么“现在乱养宠物，我都搞不专业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上过宠物学校拿过县城的一等奖，因不会贿赂裁判，也因为不愿做宠物用品广告忽悠宠友；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偷配小狗。幸而有得一手养狗好活，便替人家临时寄养，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遛狗从来不牵狗绳说狗能听的话，雇他寄养的免不了要责怪，他一生气便连人家的狗绳狗碗，一齐踩坏。如是几次，叫他寄养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假狗证事卖两个钱。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买狗食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口自己用矿泉水瓶灌的自来水，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会养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 “你怎的连前十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全是主办方作弊，裁判受贿，某大师狗都牵不好也没人管，内定冠军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宠物，便只好向其他人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养过宠物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你养过啊，……我便考你一考。狗能吃鸡骨头吗为怎么不能吃？哦，这个问题太深，你先说说养狗的方法就行” 我想，就你的水平，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着！这方法应该记着。将来竞技比赛时候入门功夫。”我暗想我和竞技比赛的等级还很远呢，我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就是让狗吃好喝好睡好？”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不同的狗有不同的养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水，在柜上画养狗图，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把刚画了一点的养狗图拭了去。

邻居小狗也经常看他遛狗回来去他家，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自己做的小炸鱼吃，一狗一条。狗狗们吃完鱼，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鱼，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就两个小白条了。于是这一群小狗摇晃小尾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除夕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弄狗粮，忽然说， “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那把15尺的二手狗梳还给他留着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买狗粮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是到处遛狗。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和公安收狗队的打起来了。人家四五个人，打得过的么？”

“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打，打折了腿。后连人带狗都扔到河里了”

“后来呢？”“后来报案也没抓到人，就自己住院了。女朋友也因为他不务正业跑了，连看病的钱都是他老妈出的。”“怎样？……谁晓得？”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挑出狗粮里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