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西安未下雪（文艺向）

辛卯年十一月一日，天空湛蓝，云层聚散。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星期五。

我背着双肩包，拎着简单的行李乘518路公交去武昌火车站。

车上的人很多很多，下午天气转热，我被挤在狭小的车厢中只觉得汗珠顺着下巴滑下来，额头上的短发也被濡湿了粘在一起。周围很安静又很嘈杂，乘客昏昏欲睡，刹车喇叭混杂在一起的噪音让我有一种耳鸣的幻觉，抑或是我真的耳鸣了。

一路堵堵停停到了火车站，距开车时间还早，我拎着行李摇摇晃晃东张西望。阳历十一月末正赶上老兵退伍的时段，进站口外面停着一长溜儿的军用大卡，车头上扎着红绸红花，绿皮车厢上贴着“退伍光荣，再创辉煌”的红纸标语，有扣着迷彩帽的小战士伏在方向盘上睡觉，我状似无意地晃到车厢后面，绿色的布帘儿从车棚上搭下来，中间裂开一条缝，再往里面瞟就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外围有几辆武警雷达车开了过来，我摸摸头干笑几声晃去进站口检票，不敢再继续乱瞄。

从武汉到西安的特快要十个小时左右，但全是过路车，买不到票；没有动车，没有高铁，从郑州转车倒是有动车，但毕竟不方便，晚点是天朝铁路的特色，我不敢怠慢。于是索性就买了武昌始发的普快，一路到底十四个小时，再挑个不算特别贵的硬卧下铺，马马虎虎较为满意。

以前我没坐过卧铺车，从襄樊到武汉我就是想买卧铺过瘾估计也不会卖给我。这是很新奇的，我上车很早，找到自己铺位时里面还空无一人。硬卧的车厢是半开放的，两边上中下三张床对着一共是六个铺位，乍一进去只觉得很拥挤，处处碰头的样子。我随手将拎着的包扔在地板上，一脚把它踢进床下面，又把背包挂起来，无所事事地等着列车员来换卧铺卡。车厢里很吵闹，各种各样的人在走廊里挤来挤去，打水的，放行李的，说的全是我听不懂的鸟语。不多久跟我同一间的人也来了，四五个人貌似是一大家子，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我对面的下铺，我猜她是儿媳妇。她的老公跟她挤在一起，亲亲热热的。一个年纪大的男人坐在我的床脚——我猜他是家里的父亲——跟坐在窗户旁边的母亲说话。他们的语言我是半个字都听不懂的，而且更加不幸的是貌似整个车厢的人都是一个地方的，他们相互打招呼，串门聊天，时而大笑时而唏嘘不已，我只能面无表情地听着，从他们的肢体动作猜测说话内容，简直比听英语听力还要茫然。

等乘客差不多都安顿好后，车就开了。列车员来换了牌子，我踢掉鞋将枕头被子摞在一起靠窗户半躺着，旁边一行人中父亲和儿子好像去泡面了，母亲去串车厢聊天，儿媳妇则是把外套蒙在头上睡觉。虽然周围的人说话让我很茫然，但所幸没有英语听力那种听不懂还必须听懂的痛苦，我干脆把P5翻出来戴上耳机听歌，直接屏蔽之。听了一会儿觉得无甚可做我就又翻出苗苗和陈默的故事来看，默记里面的小吃名称。

几辆餐车推过去后，父亲和儿子端着泡面回来了，儿子去叫媳妇起来吃饭，我一看人来了连忙屈起双腿让出半张床给他们坐，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儿媳妇趴在中间的小桌子上吃泡面，我不算饿，但是决定还是要吃一点。于是我伸手捞出床下面的旅行包拉开，掏出牛奶面包饼干火腿肠等等摆了大半片桌子。随便撕开零食吃了几口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于是就又将零食一一收到包里，想吃的时候再伸手捞出来啃上几口。

吃过东西也才下午六点左右，旁边房间的有人过来跟那位父亲聊天，儿子坐在床边脱了媳妇的袜子给她按摩脚底，我收了小说抽出宏经课本摊在桌子上看，考试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车上看书的效果比我想象中要好，一页一页的也不难看进去，反正周围人说话我也听不懂，注意力倒容易集中了。看了一会儿书我去掏包里的笔记本，对面的儿媳妇伸过头看了几眼，然后缩回去跟她老公窃窃私语。

她老公：“#%…………%@#*&……”

她：“*&%￥##@！……西方经济学&%￥#@*（！~”

她老公：“……%￥##%￥#@！~*&……”

她：“#！￥%&*）￥……&*$#@#!(*&^……”

我：“………………………………………………”

从头到尾我就只听懂了‘西方经济学’几个字，那是我课本封面上印着的，所以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谈论我，但是至于谈论的是什么我就只能说欲哭无泪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他们根本用不着那么小声地窃窃私语，因为我真的完全听不懂。于是我装作很淡定一点都不好奇地继续看书，随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间或不经意地一抬头，正瞄见对面的男的用手捏他老婆的脸，女的意思意思地挣扎两下，他就又把手蹭上去，霎时我就觉得想吐了——他刚刚没洗手！！

我没有洁癖，我只为我强大的记忆力忏悔。

卧铺车厢一般晚上十点都是要熄灯的，我在九点的时候看完了计划的内容，也没心思再继续看下去，收了课本又不想看小说，就翻开手机电话薄想挨个儿过去打骚扰电话。翻了一圈也不知道能打给谁，只能握着手机发呆，周围的人声音压低了一些，仍然在叽叽咕咕地聊天，窗户外面已经黑透了，什么也看不见，密封玻璃的边角凝着细细的水珠，清晰地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

熄灯后周围就安静下来了，我嫌火车上的床铺不干净，没敢脱衣服睡，只把外套的连帽拉起来戴着隔开枕头，被子也只勉强盖到腰上，不敢往上拉。本来我以为会很难睡着的，脑袋下面枕着铁轨，耳边全是哐当哐当的响声，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摇晃，我用手抓着床边，避免自己一不留神滚到地上去。硬卧的床铺真的很小很窄，我平躺在上面，幻想着如果从上面往下看估计就只能看见我看不见床了。睡到半夜我被冻醒，也不知道车上的空调开了没有，这时候也再顾不得脏不脏的问题，伸手拉起盖了一半的被子卷着继续睡，隐约中感觉车好像停了，翻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大约是到了洛阳，对面的男人在给他媳妇掖被子，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样子，掖好了又翻回中铺睡觉。真好啊，我卷着被子模模糊糊地想。

辛卯年十一月二日，长安裹风，寒潮来袭。

早上六点，手机闹铃开始嗡嗡嗡地震动，我闭着眼睛悉悉索索地去枕头下面摸，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幽幽叫道：“皇上，已经五更天了；皇上，该早朝了……”我被吓得寒毛倒竖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按了闹铃恨不得把手机扔出去。怎么就忘记改闹铃设置了呢，我捂着脸不敢去看周围人惨不忍睹的表情，内心默默哀嚎，真是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车厢里的灯开了，被闹铃这么一惊吓我也不想再睡，就掀了被子一步三晃地挤到水池旁边，拧开水龙头捧了冷水漱口洗脸。六点半左右的时候火车终于抵达了西安，这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将近二十分钟，让人觉得很诡异。我收好东西，拿卧铺卡找列车员换回车票。床铺上面乱糟糟的，闲着无事我就开始叠被子，折腾过去折腾过来都叠不好，别说豆腐块儿了，就是花卷我都卷得有些惨不忍睹。然后我就放弃了，把那一坨叠了跟没叠一样的被子摊开铺在床上，边边角角压整齐，反正看着舒服一点就行。

走出西安火车站时天还未亮，在车上睡的一觉让我精神很好，甚至是兴奋异常。外面的空气很干燥，呼吸起来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很清爽很提神。车站前面的小广场是很热闹的，各种人来人往，有穿着常服的小武警满地跑，走三步就能遇到一个，我的眼珠也跟着制服乱转。一抬头又看见扣着某利剑帽子的特种兵聚在一起说笑，身材颀长面容俊朗，我想去摸相机又不敢，两只眼睛像蚊香那样骨碌骨碌地转圈。

给班长发了一条短信后我拎着包去找售票厅买返程票，路边有守着小火炉的人在卖早饭，热腾腾的白色水蒸气从小锅里冒出来，沿着锅边整齐地叠放着一层层的肉夹馍，开口处塞满了肉末，小锅的另外半边盖着塑料布，塑料布上面又搭着棉布。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于是我看到了那面城墙。

黑黝黝的巨石垒砌起高大的墙体，仰头而掉帽；两边向远处延伸过去直到看不见尽头，中间划出大拱，人流车流在下面川流不息。城墙那边的街市霓虹闪烁，再往后的高楼隐在雾气中看不分明，楼顶却是建成了古代楼阁样式，大大小小的屋角飞翘檐牙高啄。很震撼，那是一种我无法描述出的震撼，就算后来去了真正的古城墙也没有这第一眼来得瞠目结舌，我觉得我甚至有一种穿越历史的虚幻感。它就这样伫立着，沉默已久却没有泯灭千年，静静地等待着守候着，让人为它的温柔缱绻隐忍静默怦然心动。

我想从这一刻起我是对一个城市一见钟情了。

也许这听起来让人觉得荒谬无比，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能感觉它的存在，它为我的到来欣喜不已，用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切来跟我对话，明明是沉淀了千年的历史却在这时候活泼似青春少年郎，一举一动都风流潇洒笑靥如花。

耳机里唱着陕北民谣混杂摇滚的《贤良》，你是世上的奇男子呀，我就是那地上的拉拉缨，我要给你那新鲜的花儿，你让我闻到了刺骨的香味。石榴子开花嘛叶叶子黄，姨娘嘛教子好贤良。我在心里默念，你是世上的奇男子，让我闻到刺骨的香。

这一天有一股寒潮跟着我一同抵达，一个南下一个北上，恰好撞在了西安古城里。凛冽的寒风卷来，我在城墙根儿下冻得缩成一团，呼吸间只吐白气，真的是刺骨的香，冷得刺骨。等到八点左右，班长终于来接我了。火车站旁边就有去东线景点的旅游大巴，我们拎着行李直接上了车，年轻的导游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同学，我总是忍不住往他脸上瞄，真是太像了。

一路上导游给我们介绍了陕西八大怪：一怪板凳不坐蹲起来，二怪家家房子半边盖，三怪老碗似盆分不开，四怪妇女帕帕头上戴，五怪面条宽得像裤带，六怪锅盔大得赛锅盖，七怪油泼辣子是道菜，八怪秦腔不唱吼起来。这让我觉得非常有趣，还有那种传说中的biangbiang（读第四声）面，一点撩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你一扭，我一扭；你一长，我一长；当中夹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勾搭挂麻糖，推个车车逛咸阳。这个字是打不出来的，在字典词典里都找不到，于是我跟同学说起时就直呼“那个叉叉面”，心领神会即可。

对于那些著名的景点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上午去了华清池昭阳门那边，我在颜真卿的“骊山”石碑前拍照，穿着红色的毛衣外套，笑得傻呵呵的像个圣诞老人。旅游车上的司机师傅跟我们聊天说，钟楼鼓楼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大雁塔也是，进门要钱，上塔又收钱，其实在塔里塔外看都一样，至于那个大唐芙蓉园则完全没必要去玩，门票又贵又不好看。我听着不禁感叹关中人民果然够实在，虽然景点门票确实定价定得有点离谱，但耐不住人民靠谱，有啥说啥，外地游客来了也不坑人，不撺掇着让人去烧钱。

下午终于到了我Z想去看的秦始皇陵兵马俑，门票拿学生证打过折后还是贵得让人觉得跟没打过折一样，里面确实很大，走进去都要二十多分钟，而且有两个门要检两次票，不过幸好不再多收钱了。去的时候兵马俑一共开了三个坑，一号坑是Z好看的，完整的人马立了一半，而且整个大厅穹顶极高，貌似是恒温恒湿的塑料大棚，这个我也不是很懂，只觉得人站里面显得很小，有那么点汉口火车站的感觉。我关了闪光到处拍照，拍那些长得很丑的人俑，拍那些弯弯曲曲看不懂的篆书，拍那些纵横交错划十字的鸿沟。二号坑和三号坑基本上就是空坑了，里面有一些陶俑碎片，无甚可看。出去时我买了一盒兵马俑人偶，一个皇帝三个侍卫外加一匹马，不算贵，用那什么方法烧制的我忘了，只记得敲起来声音清脆像金属一样。据说对于秦始皇陵的开发，国家的政策是五十年内不考虑，一百年内不动土，我是赶不上它重见天日的一天了，只能去模拟地宫看看，虽然说模拟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几，但还是觉得有些悲哀，未来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我再也不能知道，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如灯灭。

下午我们游玩的地方已经算是在临潼了，坐在车上远远地可以看见秦始皇陵的封土堆，一座山头像是被削去了脑袋，上面平平的。导游说这里的地下水喝不了，因为陵墓里的水银渗漏太严重，也不能种庄稼，汞含量超标，只能种果树。这里卖的石榴确实是很奇特的，不仅个头儿超大，而且里面的果肉是乌紫乌紫的颜色，不带红，我本来准备去买一个尝尝，但是实在是太冷了，看到水果就只觉得浑身发冷，Z后也就算了。

晚上回到市内时天已经黑了，我和班长又去了回民街。我在外面找到了同盛祥，激动地对着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招牌拍了又拍，不过没有上去，留着等以后带人过来吃羊肉泡馍，给他把尺子让他掰出长宽高都是1厘米的正方体馍块，掰不整齐不给饭吃！

从同盛祥下面的那条街进去就是真正的回坊了，巷子的两边满满当当全是各种特色小吃，我们先去贾三吃了著名的灌汤包，不过并没有那种好吃到惊艳的感觉。继续往里走我只觉得自己都要看花眼了，到处都是人，虽然比武汉的户部巷宽阔了很多，但还是一样挤来挤去，再从西羊市拐进去街道就更狭窄了，两边有很多卖核桃和果脯的，还有卖皮影的摊子，各种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等逛得有些饿了，我们进了一家叫马什么的店吃羊肉泡馍，不过我不吃羊肉，就挑了一碗牛肉的，也是非常好吃。那一家的泡菜很值得一尝，看起很丑很普通，吃起来却是清脆爽口，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那碗泡馍我是必然没有吃完的，吃了三分二我就开始用勺子在里面搅来搅去，搅成干巴巴的一团面糊，搅得班长恶心得不行。从西羊市里逛出来就有些晚了，回头看去，一路上烟雾缭绕，灯火通明。街旁的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翻腾着水泡儿，人们拿着长长的肉串边走边吃，大笑着呵出白气，整幅画面都给人一种油腻而温暖的感觉。真的是人间烟火，明亮柔软，热气腾腾，不沉醉都不行。

八九点的时候我们又绕到雁塔广场去看音乐喷泉，不过很可惜没有看到。整个喷泉的规模真的是很大，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夜色中灰白的大雁塔独自伫立，看起来比白天更加宏伟庄严，我想上去题个名字，考上大学能算是进士了吧？班长买了粉红色的棉花糖来吃，我抱着相机一路拍个不停，入镜的全是绚烂灯光。真的很漂亮，这种赞美不需要过多的修辞，因为事实本身就能简单朴实到让人信服。

玩到十点多我们乘公交去长大本部的学生公寓，路上公交开得很急促，班长说我的人品有问题，平时都不带这么颠簸的。我在心里默默对它笑道，亲爱的你悠着点啊，我知道你很激动很兴奋，但是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好几天呢，一切以安全为重，咱不学武汉的冲锋舟，啊。

十一点左右去找地方住的时候就悲剧了，青年公寓全满，长大宾馆全满，我真的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就在路边一家小商店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班长进去买了瓶红茶蹲在我旁边给她同学打电话。我在脑中幻想着如果我现在给我妈打电话回去告诉她我将近十二点了还流落在西安街头她会有什么反应，她应该是会咆哮到崩溃，然后一路把我骂得滚回武汉吧。我撇撇嘴又想在旁边立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求好心的西安人领养回家”，但是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哪有捡个大活人回家的，唉……这时候我的大脑已经开始混乱，思维像是脱缰的野狗一样跑得没边儿没际收不回来。

Z后终于还是找到了过夜的地方，一家小的商务旅馆，环境真的不好，一间放着双人床的屋子外加一个洗浴室，暖气不足，到处都是脏兮兮年久失修的样子。不过我已经在火车上学会了随遇而安，脱了外套垫在头下面裹着被子就睡了。

这一天过得可真漫长。

辛卯年十一月三日，阴冷干燥，北风呼啸。

从前一天晚上我就开始不停地咳嗽，班长以为我感冒了，督促着我喝药。后来事实证明是西北的空气太干燥，我的嗓子不适应，干得发痒。

虽然有可能是生病，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抓着干净衣服冲去洗澡，因为我觉得我实在是脏得想去死了。不得不说那家小旅馆真的是太不靠谱了，洗澡水忽冷忽热，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烫得发疯，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被折腾得比钢条还粗了。洗完后我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跟班长吐槽说那个洗发液长得好恶心，跟鼻涕一样。班长很不屑很淡定很觉得我大惊小怪地挥挥手说一次性的不都是那样，然后换她去洗。她洗完后出来拉着我第一句话就是：“哎，我发现那个洗发液真的好像鼻涕。”我面无表情地继续擦头发：“……………………”果然是实践出真知。

吃过早饭后我们去了西安交大，我曾经肖想了很久的大学。

北方的秋冬总是显得特别萧条，校园里树木的叶子不是枯黄了就是已经掉得光秃秃，很不好看。我们漫无目的四处乱逛，我很失望地觉得这个学校真是太破破烂烂了，还没有华科漂亮，班长说这就是典型的温带落叶阔叶林景观。我们去看了钱学森图书馆和四大发明广场，Z显眼的就是那把巨大无比的汤勺，边上蹲着龟蛇同体的玄武，我瞅着四下没人注意，坏笑着伸出食指和中指去戳玄武的鼻孔，尽显恶劣本质。在从交大出来的路上我们看到了很多学生来去匆匆，大多数是男生，戴着黑框眼镜表情麻木，头发乱糟糟穿着一身黑，真是和华科的男生一样，浑身缠绕着工科男的气质。于是我倍感心酸地想，我以后不要考交大的研了。

午饭是在长大食堂吃的，班长点了扯面，我点了泡馍，两个人吃一会儿就把碗推过去互换一下。泡馍没有回民街的好吃，太咸了，扯面倒是很奇特，揉厚切宽，真的跟腰带一样粗，口感滑溜劲道，咬半根进去都要嚼上好半天。这要算我吃的第一顿陕西风味的午饭，又咸又辣，吃完了都觉得胃里有点不消化。

下午班长带我去了省博，她说昨天玩得太累了今天没精神，我倒是没觉得，仍然是活蹦乱跳地捧着相机到处拍照。硕大的陶罐，乌金的虎符，莹润的唐三彩，还有历史书上印着的铜权方升，Z后我还找到了那片缺了半边的长乐未央瓦当。值得一提的是省博里面有一个画展厅，有好几副画的颜色都用得让我非常喜欢，四下看看没发现不准拍照的标示，我便心安理得地一路挨个儿拍过去，拍到Z后才发现原来是我走反了，不准拍照的标识贴在一开始的地方。但是拍了总不能再删掉，本着不知者无罪的想法，我拉着班长心虚地走了。

玩够了我们便准备乘公交回长大的渭水校区，经过钟楼鼓楼时看见上面正在修葺，是不对外开放的。回去的路上要换一次车，班长说那一路车很好等的，基本上十分钟一辆，但是很不幸我们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都没有等到，而且天气又冷，风又大，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于是班长又开始悲愤地吐槽我的人品，说她平时连一个小时过一辆的车都能等到，就是跟我在一起乘车才尽赶上了这种诡异事件。我只好默默地自我检讨，平时坏事做多了，导致人品无下限。

Z后等到车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我饿了个半死，班长带我去学校对面的餐馆点了一份大盘鸡，真的是好大好大一盘，白瓷盘口有盆口那么大，堆满了鸡块土豆块和青椒，很实惠也不贵，味道更是没的说，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的结果就是我吃了一碗饭喝了四杯水，太辣了，辣得我恨不得把舌头泡进水里，晕头转向两眼冒星星都还是想吃。我这算是见识到关中民风之剽悍了，做个饭菜也是大刀阔斧，各种调料磕开盖子直接倒都不带手软的，咸得发苦，辣得飙泪，极具味觉冲击性，我觉得我快要化身暴走喷火龙了，吐出一口白气都像是一股火焰喷出来，吼吼。

走进班长寝室的时候我森森地感受到了北方学校的好处，二十四小时暖气开放，穿件单衣晃来晃去都不会觉得冷。我非常没见过世面地蹲在暖气管旁边研究了好半天，Z后得出了这真是个好东西的结论，不像某某大学的寝室，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蒸笼，晚上睡不好白天去自习室补眠，学生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拉出去COS国宝都不带化装的。洗完澡后我端着脸盆洗衣服，对面的大镜子里映出一个头发松散的人，穿着的睡衣袖子卷得一高一低，面无表情地揉衣服。洗完后我冲掉满手的泡沫，对着镜子一龇牙，不屑地对里面的家庭妇女比出一个中指。

辛卯年十一月四日，朔气凛冽，浓雾笼罩。

气温越来越低了，隐隐地有一种降雪迹象。

周一早上班长有课，全寝室的人都忙忙碌碌地起得很早，我也跟着爬了起来，像个痨病鬼一样咳得天翻地覆，只觉得鼻子和喉咙连着一路下来被人捅了一根棍子进去，卡得生疼。班长说她刚来时也是这样很不适应，时间长就习惯了，我张张口发现自己出声都困难，只能摆摆手表示懒得说了。

第一节课是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不得不说那个老师讲课真的是太、无、聊、了！我摊开宏经笔记本看了一会儿，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转笔。班长她们教室里的桌子是斜面的，我把手中的笔搁在Z上面，看着它骨碌骨碌地滚下来再一把按住，简直是无聊到弱智。时不时地直起身子环视四周，我仿佛看见那些长长的法律条例从老师的嘴巴里飞出来，再从同学们的左耳朵里飞进去，Z后原封不动地从右耳朵里飞出来，飞到窗户外面去。

上完课后我们的目的地是大皮院，我要去把苗苗和陈默一起吃过的东西都吃一遍。从回坊一路走进去，不要折进西羊市，继续往前走到头再左拐就是大皮院。我买了一份豌豆黄跟班长分着吃，甜甜腻腻地混着枣泥特别美味，吃完后嘴里全是豌豆泥的味道。半路上我又买了一个锅盔装进书包里，又大又圆又厚，硬邦邦的死沉，我拿在手里砸了一下脑袋，磕得生疼，班长对于我这种千里迢迢背个馍馍回去的行为笑到不行。

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找到了穆萨砂锅，点了两份牛尾的慢慢吃。大冬天的吃砂锅确实很暖和，汤很浓很好喝，但是有一点就是太咸了，咸得跟盐不要钱似的。班长却说还好，跟平时吃的东西没太大差别，我不甘心地尝了一口她那份，其实真的都一样，是我吃清淡的吃习惯了受不了关中人民的重口饭菜。我一边啃牛尾一边跟班长讨论说书上写的不对，情侣不能来吃这个砂锅，不然面对面啃去啃来多掉形象。班长说不是这样地，真正的情侣根本不存在形象这个问题，对方什么丑样子都见过了，啃个牛尾算什么。我想了想觉得也是哦，不过没确定恋爱关系前还是不要来吃的好，喜欢一个人总是想要把自己Z好Z漂亮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看嘛。

吃过砂锅后我们继续在大皮院乱逛，寻找小说中的美食。转了几圈后我在一个街角处找到了传说中的甑糕，五块钱就能买大半盒，黏乎乎的隔着纸盒捧在手里特别暖和，吃着也是软糯糯一直甜到心里去。我觉得这个倒是很适合情侣一起吃，买一份拿着，一边手牵手逛街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亲亲热热地特别有感觉。

走的时候我又去买了黑色的绒布小毛驴和红色的布老虎，都是全手工制作，精致可爱，不过比我想象中要便宜很多。我把毛驴和老虎并在一起想起了黔驴技穷的故事，班长对这些小玩意儿倒是挺不屑一顾，让我买点果脯带回去，我瞄了几眼都没什么想买的，对于吃水果和蔬菜我一向是抱着一种吃毒药的厌恶感，Z后也只挑了一盒不同口味的绿豆糕。

Z后我们终于去了正儿八经的古城墙。

西安的古城墙真的很带感，极富历史沧桑感，走进去的时候很有点古装剧中骑着高头大马过神武门进皇城的感觉。走过长长的墙洞，爬上高高的石阶，便到城墙顶上了。浑圆的漆柱朱红斑驳，绿棂乌瓦在岁月的冲刷下也泛出黯淡的灰白，高大的墙体身躯仍然宏伟，巨石黏合间却已经刻上了道道水纹，昔日的荣耀层层剥落，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须发皆白满面尘霜。

这时我便感受到古城的苍凉了。

雾浓风高，宽阔的城墙上空无一人，我不由自主地用手去触摸那些黝黑的巨石，像是抚过钢铁浇筑的坚毅面容，安抚它心中无声的悲伤。古城没落了，所有的雕栏画栋化为泥土，所有的艳丽浮华蒙上尘埃，铁骑踏过，大火烧过，曾经坐拥天下的君主被他的江山社稷遗弃，零落在西北的风沙之中。霸气消弭，君王垂垂老去，伫立的身躯被风蚀成隐忍孤独的姿态，沉淀千年的历史文化也抵不过一句天地沧桑。

长安，长安，我以前总喜欢这样叫它，长治久安。

秦腔高高地抛入天空，像是被风沙打磨过的嗓子，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果然是一方水土一方文化，西安这种地方养不出小桥流水的人家，养不出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美人如画，更养不出才子佳人脉脉含情你侬我侬的风流佳话。吼起来的秦腔像极了古城的天空，空旷而苍凉，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决然与释然，长久地回荡在天地之间。我站在城墙上感受到了它曾经的辉煌，刀光剑影，金戈铁马，逐鹿中原，果敢杀伐……四方来朝，千千万万受它庇佑的子民跪伏在地，齐声高呼：“天佑神州，吾皇威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曾经它坐拥万里江山，如今它独享千年孤单。

我很舍不得从城墙上走下来，那里是离它Z近的地方。我突然理解了那一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所包含的无限感慨，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回到渭水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恍惚，明天就要走了，相逢如此短暂，人生八苦爱别离上演得又是如此频繁。晚上班长买了肉夹馍和大刀凉皮，我努力地想多吃一点，但Z终还是被辣得胃疼，像是有一把火从里面一路烧起来，我不知道喝烧刀子烈酒是不是这种感觉，我只知道我的身体在抗议，两眼发黑，舌头麻木，胃里面火烧火燎地疼。不能再吃了。

我努力地想去适应，可惜再适应也注定不能留下来与它相伴终老。

辛卯年十一月五日，天地变色，大雨滂沱。

没有等来降雪却等来了降雨。

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下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早上班长去上课了，我窝在暖和的寝室里写宏经论文。中午去吃了老碗鱼，比脸盆还大还深的碗，依然是又咸又辣的重口味，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大笑着拍桌子，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下午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于是公交又出现了诡异现象，等了很久车都不走，班长很着急，我看着笼在雨雾中的古城却是笑得想哭。

也许我离开，再不能回来，你是否能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亲爱的，你是否也会默默哭泣？

亲爱的，你是否也会感到依依不舍？

亲爱的，等我回来一起去城墙上看雪好么。

归程依然是一路睡到武汉，火车上有慈祥的老爷爷拉着我的手给我零食吃，有戴着头巾的善良回民请我吃面饼，路过河南信阳时我看见外面屋顶全白了。抵达时也正赶上大幅降温，我玩笑着说我这是带着一股寒潮杀回武汉，细碎的冰雹砸下来，我的咳嗽不治而愈，深深呼吸，空气中全是饱满的水滴。

我的人间之旅到此画下句点。

请原谅我的叙述是如此的冗长繁琐，真实的生活便是这样，细碎杂乱，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像是我笔下的流水账，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唯一的特点就是真实。这次我还是没有找到某个小巷子中的里木烤肉，没有去同盛祥里吃一碗羊肉泡馍，没有到武警支队的大门前拍照留念，也没有去游乐场打枪赢回一只雪白的长毛大兔子。人间的残缺正是来自于这些遗憾和无奈，忍受不完整，就是为下一次的完整留下念想，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亲爱的，若是你的天堂太远，那便同我一起人间正好。

还想去玩……

想吃豌豆黄、甑糕、泡馍、大刀面皮、肉夹馍……

好吧，泡馍看得我口水流了！在西安呆了8年，才回武汉3年，也好久没吃那里的东西了，想念！

内容被自动屏蔽

你这是啥时候写的文章，3年前的？武汉到西安好多高铁呀，怎么从你这文章看 还没通车，通车前去的？

是啊，我还一直想去城墙上看雪来着，夏天天热啦，感觉还是冬天去比较好！

我就是冲着吃吃吃去的！

以前的文章啦，那时候还在读书，考试周偷跑出来玩，现在都出来工作了……想想时间真是快，我还在计划着坐高铁再去玩一趟，就是工作了没假期了，不比学生时代自由啊！

请年假，工作了和学生游的视角就不一样了，下次去 法门寺看看

没有年假啊！！！一个做PK网站的小公司，请一天假扣两天工资，周末休息还分单双周，加班没工资，说起来都是泪啊……唉，出游计划只能无限期往后推了，我还说过年去哈尔滨玩呢，貌似也要搁浅了，估计请假上面也不会给批的，肿么破？

你这公司真好，你也能忍得下去

今年才毕业的应届生……第一份工作啊，唉……

风景一定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