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以来，武汉似乎格外的多雨。每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我总能在窗边呆坐几个小时，看暮色一点点由天边浸染，直到将Z后一丝白昼无情地吞噬。从3月的Z后一天，母亲因疑似胰腺癌住进同济医院的那天起，到现在有4个月了。这段时间，我的心就和这被阴霾笼罩的城市一样灰蒙蒙的，总有无论如何挣扎也挣不脱的悲伤和绝望。这应该也是我结婚6年以来Z艰难的时光了。
始终没法忘记，3月31日在同济外科大楼彩超室第一次见到生病的母亲的那一幕。其实距我们上次见面才不到2个月的光阴，母亲已经被病痛折磨到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本是个胖老太太，现在瘦骨嶙峋，毛发花白，蜡黄的脸，毫无血色的唇，笼罩在病号服里的身躯，仿佛一个偷工减料的稻草人，风一吹就会散落不见。因为腹痛，她无法正常直立走路，原本微驼的背似乎驼得更厉害了。
我强忍着眼泪，装作并不清楚她得了什么病，搀扶着她去检查室，陪她一起来的嫂子告诉我，我母亲因疼痛已经整夜整夜无法睡眠，只能坐着、靠着打盹，且因为胃涨痛，除了清粥，什么也吃不下，而这种状态，前前后后已持续了半年之久。
半年之久，意味着什么？如果是恶性疾病，半年时间，足以发展到晚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我的母亲承受了多大的磨难？我不由得想到，2月春节期间，父亲嘱托我们带母亲来武汉看病，我们带她在省人民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也没有查出蛮大的问题，医生建议她住院，她却害怕给我添麻烦，执意要回家，期间我多次打电话询问病情，她总说有了好转，好多了，岂料全部都是谎言。如果我再坚持一点，让她在武汉住院；如果我再关心她一点，抽时间回去看看她，又怎么会让她的病情发展到如此地步！
在同济医院做了一轮的检查之后，不幸中的万幸，胆胰科的教授提出了疑似淋巴瘤的诊断，相较于胰腺癌，治疗会更为乐观一些。一个周二，母亲接受了一个小手术，从颈部取了两颗瘤，送去病理化验。等待结果的时间十分漫长，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我们终于得到了通知，确诊为3期恶性淋巴瘤。
在胆胰住院的十几天里，由于疾病未确诊，一直没有用上对症的药，而胆胰开的止疼片似乎也不能缓解母亲的疼痛，母亲的状态是更下一层楼。确诊为淋巴瘤之后，当天我们就转移到了肿瘤科，原来，母亲的整个胸腔、腹腔长满了淋巴瘤，Z大的有6-7公分，压迫到了神经根，所以无法躺下睡觉，而且住院期间瘤子还在生长，所以母亲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由于淋巴瘤的细分类型还没查出来，所以依旧要等，依旧做不了对症的治疗，只能用上吗啡类的止疼片，让母亲能吃上饭，能睡上觉。
住进肿瘤科之后，又是一轮新的检查，大约4天之后，淋巴瘤的细分检查结果出来，是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这才终于确定了化疗的方案。这时，医生又给我们出了一道选择题。
医生介绍说，针对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有一种新药美罗华十分对症，这个药在化疗的基础上使用，可以让化疗的效果提升10%-15%，但是目前美罗华没有纳入医保用药范围，属于自费药。美罗华单次使用费用是21500元，而我母亲保守估计要接受7-8轮化疗，仅美罗华的费用差不多就要17万。
住院之前我们都有心理准备，在天朝生病那是需要花大价钱的。什么天价医药费、天价住院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家人身上。死亡的威胁笼罩着母亲，而我只能痛恨自己结婚多年，面对金钱依旧手足无措，软弱无能。
为了不增加母亲的心理负担，我们一直都隐瞒着母亲的病情，所以医药费的事情也没法和她商量。就我们而言，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而这世上母亲只有一个。我当然想倾尽所能让母亲用上Z好的药，可是面对高额的医疗费我实在无能为力。结婚的时候，我只带了四床棉被和2万元嫁妆，房子、家电、装修，全部是婆家出的钱。婚后，过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康家庭的日常，没有存款，也没有高薪的工作。而且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还欠了一些外债，想再找亲戚借钱也实属不易。
母亲住院以来，父亲在家中也病倒了，在当地的县级医院住院，他是肠道里需要做个小手术。手术前两天，他抽空到武汉来看了一眼母亲。下午，我送他去车站的路上，和他聊起来医药费的问题，他说不用我操心，他来想办法借钱。至于美罗华，借得到钱的时候先用上，等借不到钱了再说。
我心中倍受折磨和焦虑的事情，父亲一句话就化解了。借得到钱就先用，借不到钱了再说，这样一句不确定系数那么高的话，却仿佛是世界上疗效Z好的安定剂，让我瑟瑟发抖的心不再恐惧。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冷淡和误解是不是太过于偏执。如今，他已经是一个70岁的老头了，从前健硕挺拔的身躯，渐渐被时光蚕食，不复当年的英姿。我总记得自己在年少时光与他的争执，总记得自己在整个青春岁月从未温柔的对待他，可记忆中那么强势、那么令人生厌的父亲，一晃也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