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起我第一次听说打工人上班猝死是在什么时候,当时的我们在听到这样的新闻时还会感到震惊,而如今,早已习惯……
不,应该是早已麻木。
毕竟,马老板一脸慈爱地说“996是修来的福报”还言犹在耳,打工人每月工作时长已连续突破250小时、280小时、290小时,到了拼多多,月工作300小时已成为一个硬性的规定。
“硬性规定”意味着大多数员工每月工作远超300小时,那位加班到凌晨一点半后在回家路上猝死的23岁女孩,远远谈不上是拼多多Z拼命的员工。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般轻易地逝去了,无论是于她的家庭,或是朋友,或是整个社会,都是一件怎样悲哀的事。
但她为之奋斗并致以祝愿的公司,对她的猝死的回应却实在让人心寒。
拼多多已让我明白了“黄老爷”们是怎样疯狂地榨取“底层人民”,我原本以为,在姓社的中国,拼多多已算是Z可恨的了。
可是,当我看到不久前饿了么外卖员在送餐时猝死的事,却不由得发出一声悲恸的感叹——相比之下,拼多多猝死的23岁员工竟是“幸运”的!
2020年12月21日下午5点许,韩*伟穿着他那印着“饿了么”标识的蓝色外套,骑着那辆装着“饿了么”标识尾箱的电动车,在北京的街道上急匆匆地行驶着。
北京是繁华的、雍容富贵的,但这些都跟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外卖员,每天通过起早贪黑地送外卖,去获得那在上层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生活费。
此时此刻,他对北京Z大的感受就是冷。毕竟,他已经43岁了,身体已不如一二十岁的小伙子那般的火气十足。
寒冷的天气让他在操作APP和驾驶电动车时很是不便,不过,他其实并不讨厌这零下五六度的天气,即便那刺骨的寒气像冰冷凛冽的细箭刺穿他的外套射入他的身体,让他瑟瑟发抖——因为越是寒冷的日子,人们越不愿意出门,于是点外卖的人便会比往常更多些,这样他那每单3、4元钱的“跑腿生意”便能更旺点。
他有些焦急,今天到此时为止,他才接了34个订单,算下来才一百多块钱。
他想到年迈的双亲,和两个需要他和妻子靠出卖体力养活的孩子,他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更快些,突然,他感到两眼一黑,电动车随后重重地倒在地上,滑出个三四米……
他再也没有醒来。
拼多多23岁女员工猝死的时候,很多人担忧地提出:她是在下班路上猝死的,算不上工伤,家人或许得不到多少赔偿。
好在她是拼多多正式的员工,公司给她买了保险(意外险、寿险),她的家人或许能得些补偿。
当一个人意外地死去,家人能获得的补偿或赔偿多少是一种对悲恸情绪的慰藉,特别是对失去重要劳力和经济支柱的,经济补偿(赔偿)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重要力量。
韩*伟便是他的家庭Z重要的劳力和经济支柱,家里的老人已经年迈力衰、疾病缠身,两个孩子还要上学,为了养活老人、孩子,他和妻子只好来到北京谋生——他们干的是Z累、Z苦的活,挣的却不多。
如今,他死了,家里的天便塌了。
他的妻子原本认为他死在送餐的路上应该属于工亡,饿了么理应进行赔偿,可她得到的回应却是:韩*伟猝死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因为韩*伟是通过饿了么旗下的“蜂鸟众包”APP获得的订单,与公司不存在雇佣关系。
在《蜂鸟众包用户协议》书里,有一项特别提示,明确表示蜂鸟众包仅提供信息撮合服务,用户与蜂鸟众包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劳动/雇佣关系。
这些规定的巧妙在于,传统的雇佣劳动关系在话术转换之间,工资不是工资,成了奖励。雇主不是雇主,只是信息服务商。美其名曰大家各取所需,本质上消解了平台对骑手的责任。
事后,饿了么称,可以给韩*伟的家属2000元的人道主义补偿。
而且,因为韩*伟并未与饿了么签订劳动合同,公司没有为他购买五险。也就是说,站在饿了么和社保的角度,韩*伟死了便死了,不过是少了一个劳力而已!
骑手们通过“蜂鸟众包”APP获取订单,饿了么作为众包平台各项电子服务的所有权人和运作权人,为已在众包平台上注册的商家、消费者、众包员提供网络信息服务,不参与实际商业行为和交易行为,并非劳务用工的主体,亦非劳务报酬的支付方——通过如此精巧、复杂的设置,饿了么实现了公司利益的Z大化,他们既无需承担外卖员的五险一金,更无需为外卖员在工作期间伤亡赔偿一分一毫。
美团也一样。
2019年1月,西安曾发生一起美团骑手送餐途中猝死事件,当时,美团同样拒绝了骑手家人索赔的要求。
骑手父母将美团告上法庭,可是,法院认定骑手与美团并不存在劳动关系,驳回了骑手父母要求美团众包平台以及第三方科技公司共同支付一次性工亡补助金、丧葬费、供养亲属抚恤金的诉讼请求。
饿了么和美团都自称为“信息发布平台”,他们只是发布各种外卖信息;而韩*伟得以接单的“蜂鸟众包app”则是众包平台。
因此,数以百万计的韩*伟仅仅是众包平台上接单送餐的一员,他们撑起了饿了么千亿市值,撑起美团万亿市值,撑起了许许多多的亿万富豪,却从来不曾跟平台有半分雇佣关系,只得生死自负。
他们活着的时候,耗尽自己,为别人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商业神话、一个又一个股价高峰。
他们死了的时候,“不存在劳动关系”,“你是底层员工,谁不是用命换钱“。
多么精明,又多么残忍!普通骑手们,又怎么能懂得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利害关系,又或者,哪怕他们明白,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面对精明而贪婪的资本,他们始终是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