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买不起巴宝莉的男人。如今年过30.即将进入油腻中年的起点。现在因为职业的关系,基本上每天都会接触到几件巴宝莉,各种款式,各种面料。巴宝莉在我心目中跟一件淘宝198包邮的风衣在本质上来说其实已经没什么分别。然而,我自己还是买不起一件巴宝莉。
我也具体记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巴宝莉产生了这么深的执念。从小出身于地道农村的我,在大学以前,阿迪耐克都是我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后来进入大学校园,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偶像级的老师。区别于我高中时期的老师全部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我的大学老师反而大部分是相对来说更为年轻的面孔。
有这样一位男老师,他在我刚进入大学的那一个秋天。以一件卡其色风衣外套的造型成为我们班所有女生爱慕,男生嫉妒的对象。上那位老师的课的教室在一楼。每次下课以后,老师会到教学楼前的小树林里抽烟。秋天小树林有黄叶飘落,我们的老师一定知道我们所有的学生都在看他,所以他抽烟的姿势也特别帅。那几年我们班穿风衣抽烟的男生特别多。那时刚刚开始有淘宝,已经可以在淘宝上买到差不多的款式了。然而没有谁能穿出老师十分之一的风采。不过,我一直没有模仿过。当年虽然我还不知道山寨的概念,但我那个时候就相当笃定,我的宿舍同学买的,绝对跟我们老师的不一样。
2004年,我大学期间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350元。纵使通货膨胀,十几年前的350元也仅仅只是够一个月能让我吃饱饭。可就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存钱买一件跟我们老师一模一样的卡其色风衣。我无从得知那件衣服的真实价格是多少,但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1000块钱。但就在那一年的暑假,因病瘫痪在床三年的妈妈因病情恶化去世了。虽然对妈妈的病情早有心理准备,但她的离开,还是让我无所适从。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很多个半夜的时候,我会在学校宿舍楼下的电话亭拨一个打不通的电话号码,给妈妈讲我在学校经历的种种。那个时候的我,心中被悲伤和怀念填满,再也装不进其他任何东西。包括我的卡其色风衣。
大学四年非常艰难的过去了,我再也没有注意过我的男老师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姿势抽烟。毕业以后我参加了湖北省的三支一扶活动。到了恩施的大山深处当了一名支教老师。那所学校坐落于大山之颠,没有公路与外界接通。如果要出去就要先坐车到山脚下,再坐船到另外一座山。然后才有公路通到恩施巴东县。但那所学校美极了。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如同仙境。那里没有卡其色的风衣,更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
彼时,淘宝已经非常普及了。我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学会了抽烟,也在淘宝买了198包邮的劣质羽绒服。我不是一个特别好的老师,我热爱这里的学生,但我与他们总是有一定的距离感。下课后我宁愿在教学楼顶上抽烟,也不会留在教室跟学生打成一片。那个学校的雪景非常非常的美,我常常在上课的时候望着外面,会突然失了神。但教室里一点也不闹,孩子们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教室外面。我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我很想告诉她们老师此刻的感触,心中有万般情绪翻腾,但22岁的我,却表达不出来。
当老师的第一个元旦节,孩子们开始给喜欢的老师们送自己做的贺卡。我也收到了很多,大多数的孩子都写的是一些很简单的祝福。但有一张贺卡,用粉红色的信纸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是一张背影的素描,一个抽着烟的人。看不出来是谁,但我知道那是我。宿舍的窗户外面,大雪纷飞,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大学老师,穿着那个卡其色风衣抽着烟的老师。我现在想到,也许他并不是因为知道我们都在看他,所以他抽烟的姿势才很帅。每个人身上都发生过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别人眼中的你,和自己心目中所想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马上上淘宝网上找了卡其色风衣的同款,通过一番搜索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件衣服的品牌名称,而我就是非常肯定的认为,我们老师穿的一定是一件正版的,Z经典款式的巴宝莉风衣。而我当时那可笑的1000块钱的目标,估计只能买下那件衣服的一只袖子。我认真的叠好那张贺卡,跟自己讲,我不能一直呆在大山里的这所学校。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一件巴宝莉。
在那所学校呆满一年以后,我离开了我服务的岗位,来到武汉。从此以后与那个学校的学生再无一人见过面。那个画素描给我的小女生,我还记得她的样子,但我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来武汉那年是2009年,我进入了房地产销售的行业。在这个行业我随着所卖楼盘项目的不同,接触了很多不同收入水平,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也因为行业的关系,接受过一系列奢侈品牌的培训。慢慢的巴宝莉风衣,在我心中已经不是一种风度与气质的象征,而是一种表示经济能力的符号。
然而,我还是买不起一件巴宝莉风衣。人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欲望也就越大。在这样一个城市,我有太多的欲望需要去实现。而这个时候,巴宝莉对我而言已经是可以缓一缓的事情了。
那几年,为了在这个城市有归属感。我基本上没有休息过。除了售楼部廉价的西服套装以外我也不需要其他的衣服。职业的关系,任何节假日我们都是在售楼部度过的。有一年的清明节,我请假回了一趟老家。在开车出武汉的时候我买了一束白菊花。因为老家没有没有这样的鲜花,只有传统的用来吊唁的塑料花,而我妈妈,她生前是很喜欢花的。妈妈的坟离村子里不远,小小的一座坟,上面长满了草,还没有墓碑。我在坟前很认真的跟妈妈说了再见!这一年是2013年,里母亲去世的2005年已经整整八年。
2005年的那个暑假,我为我的卡其色大衣存了一点钱。在放假回家的路上,我给妈妈买了一件衣服。如果她现在还在,我可以为她买很多衣服。可是当年,我只有那一件衣服的钱。但是回到家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件衣服,它明明就在我的背包里,我小心翼翼的包了几层,才放进去的。可是Z后也没有找到。三天以后妈妈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给她买衣服了。
这些年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也越来越忙。伤害过人,也被人伤害过。刚到武汉时,住在一个月租金300的城中村里,到如今有房可以出租给别人。对那些租我房子的,跟我一样,从农村出来,背负着全家人希望的大学生。我对他们抱有深刻的同情。我热切期待他们能出人头地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虽然我知道这太难了。他们大多数人也许跟我一样,心中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巴宝莉大衣,但Z后也只能我一样过着平庸的生活。但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发现,衣服,包包,手表,车子房子,这些东西并不能使我们的灵魂更加充盈。但我们每个人在这种对自己心中执念的妥协与坚持的碰撞之下,我们总会找到真实的自己。
写于2018年的清明节,这一年自2009年,已经过去九年。离2005年,已经过去了13年了!
本帖Z后由 诗秀 于 2018-4-2 08:51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