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蜷缩在大山深处太平村,枯枝败叶满地。
一帮半大的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游戏。
陆成龙的邻居,三婶罗兰翠的大儿子瘸子,费尽心思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负责找的人一问:“藏好了吗?”
瘸子大声回答:“藏好了,可以来了!”连问连答,三问两不问就到跟前,抓个正着。
直到被抓住了,瘸子还有点犯迷糊,伸出长者六个手指的右手抓着脑袋问:“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藏得这么隐蔽。”简直弱智到让人目瞪口呆。
以往,这群孩子总会跟在陆成龙屁股后头说些奉承话讨好他,向他讨要零食、辣条。
如今,这群孩子玩游戏再也不会叫他,因为陆成龙他爹生意失败,家道中落,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
这些孩子的爹娘,都要求各自的孩子离陆成龙远点,省得被他占了便宜。因为陆成龙自小脑子灵活。
自从家中出了变故,陆成龙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也沉默了不少。
这群孩子不找他一起玩游戏,他也不屑与他们一起玩。
此刻,陆成龙正在干一件伟大的事情——放牛。
好几次债主登门要把牛拉走,拿去抵债,陆成龙死活不肯。他觉得牛就是他的希望,有牛放,就还有未来。
老朱不就是放牛放出来的江山吗?陆成龙觉得,把牛放好了,将来必然也有一番作为。
于是债主们不拉牛,转而把其它能拿走的东西悉数拿走,连窗户上的玻璃也拆走了,陆成龙的家变成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四处漏风。
太平村的村口有一棵水缸粗细的大核桃树,树皮翻渣裂口的,看起来及其沧桑古老。
核桃树一旁,住着村里唯一的五保户孙二傻,五十多岁还没娶老婆,唯一的爱好就是拿张躺椅坐在核桃树的阴凉处眯着眼抽旱烟袋,不爱说话。
变得沉默的陆成龙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有什么不愿意对人讲,也没人愿意听的话,他便会对这些蚂蚁讲一讲,它们从来不会厌烦他,也不会像那些曾经往来频繁亲戚一样,对他避如蛇蝎。
陆成龙把牛拴在离大核桃树不远的一颗野梨树上,顺手拔了一棵狗尾巴草,走到他的宝地核桃树下。
“这帮畜生养的,连几只鸡都要抓,以后我哪里还有鸡蛋吃?”
陆成龙愤愤不平,骂骂咧咧,抬脚狠狠的踢在核桃树干上,树没撼动分毫,倒是把自个儿踢得抱着脚直跳。
跳得累了,干脆就一屁股坐在核桃树底下。也不用担心裤子弄脏掉,反正他已经一年多没穿过新衣服了。
裤裆位置,他老妈程红菊给他打的补丁又裂开了。陆成龙坐在地上,伸手想把裂开的口子合拢,奈何徒劳无功
呸了一口唾沫,陆成龙对着蚂蚁窝里进进出出的蚂蚁发誓一般说道:“以后老子有钱了,啥也不干,就买衣服!同样的衣服我全部买两套,穿一套扔一套......就像那帮孙子,说一套做一套。
说好的要给我申请助学金,结果别人送条烟就把名额拿走了。临到头才说没有名额,要不是王老师帮忙垫付学费,差点我就读不成书。”
“骂啥呢?哪个孙子得罪你了?”
孙二傻无声无息的出现,右手提着折叠起来的躺椅,左手拿着旱烟袋。
陆成龙抬头看见是他,不满的说道:“我的事你少管,抽你的烟去!”
孙二傻吃了瘪也不生气,笑了笑,支起躺椅坐下,开始抽旱烟。
陆成龙看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心里痒痒,也想抽。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万一得个传染病啥的可划不来。
孙二傻不说话了,闲极无聊的陆成龙捡起丢在一旁的狗尾巴草逗弄起树根下的蚂蚁。这是他一个人的游戏。
靠北边凸起的树根底下有个碗口大的蚂蚁洞,洞里住着颜色漆黑、虎背熊腰的大个头蚂蚁。
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站着的时候叉腰挥手,像个干部。
这群蚂蚁喜欢单干,一个人就可以擒回一条毛虫或者半截蚯蚓。
靠东边的根部有个茶杯口大小的蚂蚁洞,里面的蚂蚁个头小,只有黑蚂蚁的三分之一不到,浑身暗红。
出队和收队就像下操,整整齐齐的。
搬东西七手八脚的,看上去乱成一团,但总能把一只蝉或者一条蚯蚓运回洞里。
每当看见它们运食物回洞的时候,陆成龙就用小树枝把食物钉死在地上,看它们拼命折腾,毫无效果。
等两股势力到齐了,开始争抢,陆成龙就拔掉树枝,看它们展开拉锯战火拼,但多数时候总是小蚂蚁获胜。
小蚂蚁很是聪明,擅长分工合作。一部分拖食物,一部分咬黑蚂蚁的腿和屁股,黑蚂蚁就知道使蛮劲儿咬住食物不松口,被咬毛了,撒腿就跑。
童心大起的陆成龙,爬起身来,找了根手指粗细的树枝,开始在蚂蚁洞前挖护城河。
瞥眼看不远处的孙二傻,正在假寐,于是脱下裤子比较隐秘地撒泡尿进去,再用一根光滑的小棍架桥,看蚂蚁们怎么过河。
在以往的岁月里,陆成龙还会拿一把剪刀,剪去黑蚂蚁的触须,看它瞎撞,看它们儿不认母。
而这些都是深谋远虑的智力游戏,其他孩子们是玩不来的,陆成龙也不屑于教他们,谁叫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痛快吗?”身后传来孙二傻的声音。吓得陆成龙一个激灵。
“我乐意,关你球事!”陆成龙语气不快的说道。
孙二傻张开眼皮,一改往日要死不活的样子问:“你恨你爸吗?”。
陆成龙闻言很是诧异,这孙二傻真傻?
于是认真的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