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本无源
我看到关于寻找河流源头一篇文章,名字叫做《大河本无源》,这几个字好像让我对这次的旅程有点顿悟,朋友们看我的行程,说每天看你微信好像没有上次川藏那样欣喜,激动,当我看到这千里迢迢的黄河源头,看到别人如获至宝的装瓶托运,当然,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自己不会这样做,我觉得它不过就是一汪溪水,这样艰辛的旅程,带回去一瓶作为纪念是很有意义的,意义在于它是自己辛苦所得,而不是因为那是黄河源头,不过为什么要用铁栏拦住,我想,慢慢 ,这个源头被大家所知,这一汪溪水,还能支撑多久呢,不过,如果它没有了,那黄河还在吗?当然在了,会有新的源头的,也会有新的领导人去题字(这个是Z近微信很红的“长辈”题字的)那既然源头会不断变化,拦起来干嘛呢?总会有的
这一程每天坐在车中颠簸,翻山越岭,虽然苦,却很认命,很是平静,越怕觉得旅行对很多人的意义真的是很虚荣,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走寻常路线,于是,越来越多的世外桃源被发现、占有、享用、Z后变成热门,再变成冷门;无数人因为别人走过,所以我也要走;可能我自己走这一程也未见得不虚荣,所以,尽量的通过旅行修正自己的言行吧,不要过于陶醉于自我渲染......
附:《大河本无源》
“人类永无救赎地留在柏拉图的洞穴里(注释),老习惯未改,依然在并非真实本身而仅是真实的影像中陶醉。”这是美国女作家苏珊?桑塔格《论摄影》一书中开篇的第一句话,我觉得很精彩。她的意思是说,照片不是真实本身,而是对真实的解释——就像投射在壁上的影子,但人们依然为此沉醉。其实照片与现实的关系还算比较清白的,照片对世界的扭曲主要是照片偷偷地诱导人们“看什么”和“怎么看”,但所摄的东西还是存在的。人类精神产品的其他方面,如文字、概念、思想、理论等同现实的关系就不那么清白了,它们在过滤世界形成精神物件方面充满了主观的偏见。但人类总是把心灵中的世界(精神物件)等同于真实的世界,不承认那是现实的影子,甚至用影子去核对现实,要求现实像影子。“把影子当作现实”,沉浸在理念的映像中自喜,难道是人类的天性?
在读了几篇关于中国三条大河—黄河、长江、澜沧江的寻源和量长的文章后,我困惑了。这些文章的作者都是亲历者,他们参加了寻找大河源头的探险,其中有职业探险家——黄效文(香港中国探险学会);有科学家——刘少创、张帆;有作家——陈维达、税晓洁,还有ZF机构——长江委员会、黄河委员会、青海省测绘局。这些扎进雪山冰川、历经种种艰苦的人把他们找到的源头标在了地图上,一条河因此有了诸多的源头,如长江有5个源头;黄河也有5个源头;澜沧江的源头有十几种说法。源头直接关联到河流的长度,比如长江的长度就有众多的数据:5500公里、7701公里、5800公里、6275公里、6300公里、6407公里……长江到底有多长?黄河呢?它们的源头究竟是哪一个?我迷茫了。
直到有一天,苏珊?桑塔格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响起:人类永无救赎地留在柏拉图的洞穴里,老习惯未改……我忽然顿悟了:大河的寻源和量长无非是人类的“老习惯未改”,“把影子当作现实”的又一幕戏剧在上演。
其实河流是没有什么源头的,源头是人自己构造出来的概念,这概念显然是现实的影子,不是现实。但寻找河源的人们坚持要找到这样的点,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沿着一条线形的河流上溯、再上溯,理应存在一个出发的“点”吧?
一代代的探险家和国家机构一次又一次地出发了,去找那个点——河源,并为此争论不休。探险家和科学家用GPS把他们找到的黄河、长江、澜沧江的源头的经度、纬度测出来,然后标注在地图上。然而,这样的点可以标在地图上,却无法标注在大地上。……
注视着探险家和国家机构标注在地图上的澜沧江源头的互争唯一的6个点,我看到了人类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现实的尴尬。由于自然的复杂和多变,河流竟没有一个确定的、出发的“点”。其实,澜沧江源头岂止有6个。按此思路,可以有无限个源头,因为任何两点之间还有无限个点,这是欧式几何学中说的。任何探源者都可以去那里找一个点,定为澜沧江源头,且给出精确的经纬度坐标。这是澜沧江寻源的故事,长江与黄河寻源的故事与此大同小异。作家税晓洁几次参加长江寻源的活动,一次他写道,当他爬上被确认为长江源头的姜根迪如冰川旁的大山眺望时,发现对面一条冰川的末端流出的河流比姜根迪如冰川末端流出的河流还要长……
理解河流的起源,Z好放弃一定要追溯到“Z远的源头”这样的想法。既然人类的思想和理论都是“现实”的影子,我们应该选择更好的“影子”代替不好的“影子”。有一种叫做“分形”的理论,似乎是比“溯源”更好的“影子”。所谓“分形”,是说现实世界中许多事物是一种形状的集合,可以细分为若干部分,每一部分都是整体的精确或近似的相似形。举一个例子:你在一棵花椰菜上掰下一块来,你会发现这一块与整个花椰菜十分相似,你从这一块中,再掰一小块来,它还是与整体相似……你继续掰下去,以至无穷无尽,但你得到的仍然是与整体相似的部分。
其实河流与花椰菜相似,每一条支流都与原来的河流组成的水系相似,溯源就是凡遇两河相汇,就去寻找Z长的支流,但每一条支流都是一个与原来河流相似的水系,这个过程可以无穷进行下去。这可能是河流溯源遭遇尴尬的原因。
根据常识,我们都知道河流是怎样形成的:无数的雨点落到坡面上,汇集成涓涓细流,涓涓细流再汇集成更大的河流,这是坡面围成的山谷型河流的起源;或者一片沼泽,处处苔草,点点水洼,到了地形的条状低凹处,一条河就形成了,这是沼泽型河流的起源;或是夏季阳光照射在冰川上,冰融化为水,水汇集成河,这是以冰川为源头的河流的起源……
尽管河流有各种各样的起源方式,但是很少有从一个确定无疑的点起源的河,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一股泉水从地下汩汩涌出,泉水流成一条河。……
我想,河流的源头如果不找点而是划区,是否更好?就是把源区划出来,在源区内找有标志性的,有美感的,有历史传统、宗教和人文意义的地方,定为源头。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做的:清代为了绘制地图,康熙皇帝多次派人到青藏高原考察长江源,面对江源地区如网似枝的河溪,考察人员对长江源头下了这样的论断:“江源如帚,分散甚阔。”于是,他们将源区的几大支流:布曲、尕尔曲、当曲、楚玛尔河都当作了长江的源头。
黄河许多河段由于受到人工堤坝的约束,变得驯服了。但一旦解除了堤坝的束缚,或者河床宽阔,黄河就会变得肆意地游荡,舞蹈式地流淌。只要地势平敞宽阔,黄河就会跳起华尔兹舞。它左旋右回,三顾四盼,如歌似诗,忌直喜曲地一路曲折迂回地流下去,因此曲折是河性。但在地图上,由于比例尺缩小了的缘故,这些小的曲折都被直线代替了,因此在地图上量出的河长与实际相差甚远。上面我说了河流源头的问题,与源头有关的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河长,因为只有确定了源头,才能谈河长。
其实也没有“一条河客观的长度”,也就是真实的河长这回事。“河长”也是人“把影子当作现实”、把“思想加诸于自然”的又一幕戏。这是为什么呢?
至少有两个理由。一是河源和河口都是无法确定的,除非人为地规定。因为河源——其出现是逐渐的、连续的,没有“第一滴水”这回事;同样河口——河流汇入大海的地方也是连续、逐步的。比如长江口,有时海潮的影响可以上溯到安徽芜湖,达500多公里,而河口与大海相汇之处宽达数十公里,水天相接,苍茫无限,何处是河,哪里是海?既然河源与河口这两头都如此模糊,那么一条河怎么能有确定的长度呢?
不仅两头确定不了,河流的中间段也是变化不定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此话说的是河流之变。河流的水位一年中分洪水期、平水期和枯水期,每个时期河型都不一样,充满了变数。洪水期河水汪洋,河流也可能变短了,因为平时在河槽中曲曲折折流淌的河流,跃出河槽,变得顺直了。
这仅仅是一年之中河流的时令之变,其他的变化还有很多,比如河流入海口——河口的变化,河口是在一个扇形的三角洲上游移的。拿黄河来说,有时从山东半岛之北入海,有时又从山东半岛之南入海。入海口有如此大的变化,河流的长度当然也要随之而变了。
不只是河流的入海口在变,河流的上游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别的不说,就说黄河与长江水系在河源地区的分水岭——巴颜喀拉山脉两侧的河流袭夺吧。在分水岭的两侧,由于降水、坡度、岩性、植被等不同,两边河流的溯源侵蚀速度很难一致,因此速度快的河流往往率先切穿分水岭,把另一水系的河流夺过来,这样夺者变长,被夺者变短。据地质专家范晓考察,在巴颜喀拉山两侧,长江水系的河流由于水量大、流速快,总是把山那侧黄河水系的河流夺过来,因此分水岭不断地向黄河水系那边退缩。
看到词典中写道:世界上Z长的河是尼罗河,全长7088公里,排名第二的是亚马孙河,全长7062公里——两者相差才26公里,完全在误差之内。很难说,谁是真正的第一。还有一个问题是,各个大河的长度并不是实地测量出来的,而是通过地图量得的。我们都知道地图有投影变形误差,还有测量和画图时的误差。地图本身就是现实的影子。那么在地图上量出来的河长就是影子的影子了。甚至按照前面提到的分形理论,不同比例尺的地图上的河流,是“分形”,即大比例尺地图上的河流水系与小比例尺地图上的河流水系相似,比例尺不断变大,但细节越来越多,河流的长度就越来越长,理论上说,一条河的长度是不确定的。也许应该说,世界上没有Z长的河。
Z后我想说的是:人永远不可能精确地、而只能是诗意地对待世界。
注释:柏拉图洞穴: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人一生下来就在洞穴里,腿和胳膊都被捆绑着,头也不能动,只能面对着洞壁,人的身后是一个舞台,舞台后面是一个火堆。火光把舞台上人来人往、各种事物的活动投射到洞壁上,洞穴囚徒——人以为洞壁上晃动的影像是真实的。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